第二天,先召开背对背的大批判。我惊讶地看到,吴自爱那一派的成员,批判她的力度,那声嘶力竭的吼叫,竟超过了我们一派。宣布再过一天就把她揪出来示众,让她当众交代巫竞放通过她破坏我们学校运动的所有罪行!
但是,就在那一晚,她趁看守她的女教师实在忍不住打瞌睡,找到一瓶杀蚊子的“滴滴畏”,一饮而尽。揪斗她的会没能开成,只能是高呼一通“吴自爱自绝人民罪该万死!”的口号。
没等到真相大白,没到“文革”结束,我就为自己乍听到“吴自爱是黑手”的消息时那种高兴得几乎跳起来的状态,而痛觉羞耻,深深忏悔。
即使她不是巫竞放的侄女,即使她真有军宣队不能容忍的观点与作为,她是一条命啊!对待一个生命,怎么可以随便圈禁起来?怎么可以粗暴对待?她为自己的尊严不惜饮药自尽,为什么还要对她“批倒批臭”?而我,怎么会仅仅因为她的揪出能以使“对立面”失势,就那么样地欣喜若狂?我还是我自己吗?我人性中的恶,怎么会膨胀到如此程度?难道可以全推到客观政治形势上头吗?
5
吴自爱自杀不久,父母因为张家口解放军外语学院两派武斗,已经无法在那里生活,跑到北京住到姐姐家躲避。我跟他们说学校里有个女教师自杀,他们听了很麻木,因为他们那个学院里运动起来后也有人自杀。但是,我不得不压抑住不忍之心,告知他们这事跟巫竞放有关系。母亲当时一语未发,但我从她表情上可以看出,她非常痛苦。父亲只简单地说了句:“我从来不知道他是国民党区分部委员。”父亲把他内心的东西隐藏得很深。他不愿意就此再说什么。我也就再没说什么。